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当我还是个稚嫩的住院医时，接受过成百上千次上级医生的“灵魂拷问”：肝肾综合征准确定义是什么？可能导致巨脾的疾病有哪些？黄疸病人为什么会皮肤瘙痒……我经常被考住。(医院招聘信息网）
在所有难题里，我印象最深的还是这个：“这个病人的狗叫什么名字？”
一个意外的提问，难倒所有住院医
那是四年前的7月1日，我当上住院医生的第一天。穿上医院的白大褂，我紧张得好像吞下了一块石头。这衣服跟上学时的完全不同，更长更厚，也更重。
我往兜里揣了所有能想得到的，菜鸟医生的必需品——三根最好使的笔、锃亮的利特曼III听诊器、肝硬化论文复印件，当然还有我最宝贝的紫色袖珍版《麻省总医院内科手册》。
第一天转眼结束，白大褂马上挂了彩，我也没像想象中那样，给主治医生留下深刻印象，而且三根笔都丢了。但多亏了我的“哆啦A梦口袋”，这一天过得还算顺利，问题都答得不错。
那天，主治医生向提问了一大堆，我差不多都忘光了，只有一个还记忆犹新：早班时，我接诊了一个遛狗路上胸痛发作的病人，主治医问我：“他的狗叫什么名字？”
我目瞪狗呆。我当然不知道他的狗叫什么，而且我为什么要知道？！上过的医学院，背过的知识点，学过的教科书，都没教过我，病人的狗叫哈利还是波波，对治病会有什么影响。
但那个住院医还是把我们拉到了病人床边，郑重其事地问了。“它叫洛洛。”病人答道。接着住院医又和他聊了会儿，那几分钟就我所知，比当天病房里的所有其他谈话都更轻松、有趣。
今天想起，这个问题似乎胜过了我四年住院医生涯的所有考试题。我终于get到了主治医的意思：白大褂下面的你，不止是个诊疗机器，还是个人。
“会聊天”，让我成为一个更好的医生
你以为问题就止于“狗的名字”了吗？这只是开始。
受这位老师的影响，我也习惯了和病人天南海北地聊。我会和语言不通的外国病人，聊他每天看的肥皂剧，甚至会找个翻译来，解释剧中谋杀继子之类的复杂剧情。
我们当然也讨论“正事”：他的海外身份阻碍了治疗，但我觉得，既然我们同是那场“谋杀案”的见证人，他就能更加信任我们的治疗团队，更信任我们的决策。
而且遇上难缠的病人，“聊效”有时好得很。我遇上过一个62岁的阿姨，半夜心衰来住院，一直不配合治疗，宁愿吃自己带的草药，也坚决不吃我们给她开的“剧毒化学物质”。
她每天都要塞给我一篇文章，写的要么是象牙海岸上发现的神奇植物，要么是智利开采出的新型矿物，阿姨坚信这些植物、矿物能治好自己。我向她承认我没这么“厉害”，但还是会每天下班时，跟她聊聊这些偏方疗法。
阿姨出院时，说以后还来找我看病。于是我跟她签了一个“协议”：我会认真看她带来的关于黑莓与奶蓟的论文，而她要每两个月接受一种新药治疗，从ACE抑制剂开始。
无论哪种疾病，殊途同归都是“人”
W阿姨78岁，但给人的印象绝不超过68，灰白的卷发让她看上去神采奕奕。
她有心脏病，这次因为流感住院。快到感恩节了，孙子们天天来探望她，她每年都是感恩节家庭晚宴的总厨，这次也坚持要回去过节。几乎每个早上，我都会和她聊聊感恩节馅饼的秘方。
出院前，她突发房颤，心率降到30多。我劝她给自己放个假，让女儿去操办大餐。我们停了可能影响她心率的药物，并在和患者和心脏病专家讨论后，开始使用血液稀释剂。为了向她解释疾病，我在病房的白板上画了个心脏，告诉她哪儿可能会形成血凝块。
W阿姨只是笑笑，说：“幸亏你学了医，没学画画。”
她还是在感恩节前出院了。节日当晚，她就被送回了急诊。她被家人发现晕倒在厨房里，脑CT显示严重出血，ICU住了几天后，她被转送到临终关怀医院。
W阿姨去世前，我去病房看望过她。进门前，我盯着房间的木门踌躇不前。我怕她的子女怪我们当初顺从了她，放她回家，才造成这样的局面。
但推门进去，我舒了一口气，W阿姨的家人完全理解我们当时的决定。而我们聊天的中心——他们的母亲、我的病人，此刻正沉睡在旁边粉白相间方格的毯子下。
之前我一直有点鄙夷，或者说小看临终关怀，觉得它不过是医生无能的产物。但W女士的案例，让我知道临终医学也有等同于积极治疗的力量。这种“关怀”，与当时住院医问我的“狗的名字”，殊途同归：白大褂的下面，是人。
当医生不易，我们很容易迷失在暗无天日的诊室里，迷失在纷繁数据组成的病历迷宫里，迷失在不断呼叫的几十张病床间。我们很需要一个灯塔、一个不变的方向标。
这个灯塔就是人性。如果让我向每年7月头次穿上白大褂的青涩学弟妹提一条建议，我会毫不犹豫告诉他们：别忘了，问问你病人的狗的名字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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